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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浩然 | 字数:2699
  装饱了火药、安上了弹头、并排躺在木箱子里的子弹,被隐藏在金银岛上密密的森林里。它们跟这里待命的战士一起,又等了将近三个月。

  在这些日子里,细心的韦老爹发现程亮对阿宝的态度起了极大的变化。

  过去呀,阿宝是程亮的影子,程亮走到哪儿,阿宝跟到哪儿,一时不见了阿宝,程亮就急着喊、忙着找,搂到怀里才放心。如今,阿宝追他,他就说:“快去自己玩!”

  有一回出海抓鱼,韦老爹一见船上缺阿宝,就要上岸去叫。

  程亮拦住他:“让阿宝在岛上等我们吧。”

  韦老爹说:“丢下她独自一个,行吗?”

  程亮说:“试试!”

  在海上撒网捕捞的时候,韦老爹瞧见程亮过一会就扭头朝岛上了望一下。他明白,这个感情热烈的大汉,心挂在那边女仔的身上。

  有一天午间,韦老爹看到程亮从包裹里翻出一个破蚊帐,缝补一番,挂在草棚的另一端,就问做什么用。

  程亮回答:“让阿宝单独睡。”

  韦老爹说:“她醒来不找你吗?”

  程亮说:“试试!”

  深夜里,韦老爹几次瞧见程亮掌着油灯,到旁边那个蚊帐跟前照看。他明白,这个感情细腻的大汉,心挂在那边的女仔身上。

  因为程亮的变化,也给小阿宝带来了许多变化。

  韦老爹一时摸不清这个刚强而又有思想的大汉在打着什么主意。

  几条常来常往的船只,又从南沙群岛那边开回来了。

  战士们一上岛,就发现阿宝长了个子。

  这个小女仔,乌黑的头发,椭圆的脸孔,细细的眉毛,薄薄的嘴唇,再配上那被西沙独有的强劲海风和炽烈的阳光吹晒得红亮亮的肤色,显得特别茁壮、可爱。

  小阿宝抓着两把寄生蟹,在刚刚退潮的沙滩上奔跑。

  她的身后,湿润的沙土上,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,立刻又汪起一股水。

  寄生蟹知道被捉住了,就爬出来想逃跑,几只小爪一起动,抓得阿宝的小胳膊发痒。

  她把两只小胳膊高举,猛地往下一放,再一松手,寄生蟹被摔在沙地上,因为震动和疼痛,曲卷到巢里去了。她又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拣起来。

  后来,她被两只粗壮的胳膊抱起,这才发现有人上了岛,刚要喊“阿爸、阿公”,一看来人是“阿叔”,又改口了:“放开我,蟹子要跑。”

  “阿宝,你也跑不了,你被俘虏啦!”

  “我没看见你们,看见了,你们就抓不住我。”

  “看见我们的话,你怎么办呢?”

  “我钻到树里去,扬沙子迷你们的眼睛……”

  战士们“哈哈”地大笑起来。

  笑声使沉静的小岛变热闹。

  笑声把程亮、韦老爹引了来。

  战士们带来两个通知:一是马上用刚来到的这三条船装子弹,运送到海南岛;一是大家都在盼望的阿海,很快就要来西沙。

  这两个通知,一个让程亮高兴,一个让阿宝高兴。

  韦老爹仿佛对两个通知都是高兴的,就说:“树荫里歇息歇息,烧饭吃,傍晚装船好出发。”

  大家围坐在野海棠树下。

  韦老爹杀着鱼,跟战士们谈论南沙那边的情形,问候那边的亲人的健康、抓鱼的收获,特别关心的是阿海:长个了没有?会下水了不会?想不想家?

  程亮一边洗米,一边沉思什么,脸色发红,眼神放光。过了片刻,他凑到韦阿爹跟前,说:“老爹,你看,海南的队伍打日本鬼缺弹药,我们这里有这样多的弹药存放着;这回来三条船,能装多少呢?什么时候运完呢?”

  韦老爹说:“你想得是有道理的。”

  程亮说:“如今,多一条船,就能多运去几箱弹药,就能多消灭侵略者,离着我们推翻吃人的旧社会的日子就近一些。”

  韦老爹说:“对的,对的。”

  程亮说:“我打算把船开出来,跟大家跑一趟。”

  韦老爹说:“此一去往返就要几个月,遇到别的事情,还要多耽搁,阿宝呢?”

  程亮说:“留给你。我放心。”

  韦老爹说:“阿宝不想你吗?”

  韦老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,不知不觉地转头看了阿宝一眼。

  阿宝正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望着他们,听他们说话;一听他们在说她,又见阿公看她,赶忙把脸扭到一边,玩起寄生蟹。

  程亮说:“自从我决定投奔党那天起,我就把自己和后代都交给党了。再说,孩子不能总吊在我的身上。我们为他们打江山,也得让他们长成打江山的材料。这样,我才算尽到了当阿爸的责任,也没有白白辛苦奔波一番呀!你不是常讲,一个革命人,一定得在各方面多闯一闯、练一练吗?”

  韦老爹心里一动,立刻明白了这个大汉这一段时间变化的用心,非常高兴地说:“你极有眼光,做得极对!只是,我觉着她如今还嫩小些……”

  在旁边玩耍的阿宝忽然喊了声:“让你坏!让你坏!坏东西!鲨鱼牙!”

  大家都停住谈话,同时把目光集中在阿宝身上,看她何故吵嚷。

  小阿宝跪坐在那铺着野花野草的地上,一手捏着花贝壳,一手从里边往外拉寄生蟹。她咬牙、瞪眼、浑身使劲:“出来,出来!不出来是不行的!”

  一个很小的寄生蟹终于被她拉断了,又被她狠狠地摔到一边。

  一个战士笑笑,故意惊怪地说:“阿宝太狠了,阿宝太狠了!”

  小阿宝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,说:“对它就得狠的,对它就得狠的!”

  战士很有趣地问:“为什么对它得狠呢?”

  小阿宝怕被捉弄:“你知道。”

  战士表示很诚恳:“不知,不知,你来告诉我。”

  小阿宝又拾起一个小小的花贝壳,从里边拉出一个带着许多钳爪的寄生蟹,很认真地说:“它坏极啦,自己不造屋,钻到人家的屋里,还不肯走,不坏吗?”

  战士点点头:“喔,是这样呀!”

  小阿宝又补充一句:“它跟日本鬼一个样!”

  这句话,非常有力地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。草棚里的人,全都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,庄重而又赞佩地盯着小阿宝的脸蛋和小手。

  风云中拼杀的战士呀,孩子的心声,给他们心中明亮的灯加了油,给他们腹中沸腾的水添了热。

  他们沉思着。

  在想什么?是衡一衡革命事业的神圣,还是掂一掂肩头正义担子的重量?

  这时候,韦老爹慢慢地站起身,一字一句地对程亮说:“好吧,我赞成你跟大家同去运弹药!”

  程亮激动地说:“拼了性命,我也要完成任务!”

  吃过饭,大家一齐动手装船。

  他们把弹药箱装在睡舱的铺下、放在鱼舱的底层。

  他们还要带上网,一路走,捕些鱼压在上边,以便遮住敌人巡海兵舰的耳目。

  黄昏,潮水涨起来的时候,四条船升了帆篷,要启航出发了。

  韦老爹对程亮说:“阿亮,你只管放心地去,我会象你那样照顾好阿宝的。”

  程亮兴奋地笑笑:“韦老爹,不光要照顾,你要象教育我那样教育阿宝!”

  韦老爹如同接受一项重要任务似的,严肃地点点头。

  韦老爹扯着阿宝的小手,到岸边欢送远行的亲人。

  小阿宝不难过,也不高兴;不说,也不笑。当她看到阿爸、阿叔都已经登上船的时候,就呆呆地站了片刻,又用力地挣脱了阿公的手。

  韦老爹怕她往船前扑,被潮涌打到海水里去,就紧在后边追。

  小阿宝没有奔船只的方向跑,而是沿着海边,往另一个方向弯过去了。

  程亮站在船头,想喊阿宝,又恐**起她的不快,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她那小小的身影。

  小小的身影,在沙滩上走,在礁石上跳。

  飞溅的浪花,一会儿把她遮住,一会儿又把她遮住。

  她好象在悠闲地玩耍,玩得有趣,顾不上回头看阿爸似的。

  程亮心里说:“再见,再见,阿爸放心了,多懂事的孩子!”忽地,他感到天高海阔,浑身生发着一股激昂的战斗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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